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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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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很快到了療養院。

郁皊就讓祁陽開車回公寓,幫他把背包拿著。

送走翹首以盼的祁陽,郁皊跟著護士走向病房。

宣家投資的是高級療養院,空間很寬敞,病人也沒有幾個。偶爾有年邁的老人穿著病號服,被護士攙扶著出來。

郁皊又聞到了那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只是這次他平靜了許多,沒有出現上次來那樣手足冰涼的情況。

“病人已經等您很久了,”還是上次給郁皊引路的護士,她的神情裏是每一個見慣了生老病死的醫療工作者的平靜:“宣先生也在。”

郁皊點頭。

護士照顧宣家奶奶很久,終究還是忍不住了似的說:“宣先生來得次數還不及您……”

一句話沒說完,護士就感覺到了這話不太恰當,像抱怨,硬生生錯開話題:“總之,我們快些吧。”

“我不能常來,”郁皊輕聲:“麻煩您多照顧病人了。”

護士搖搖頭。

照顧病人是他們份內的事情,何況這家療養院開出了十分優厚的工資。

護士短暫的失態是有原因的。

她算是這裏的元老,見的事情多了,也知道一些內情。比如說即將要去的病房裏住著的是註資療養院的股東的家人,今天來的也是股東本人。

再比如說,股東家庭並不算和睦,對生病的母親不關心。全家來得最勤的是面前這個格外漂亮、尚且算得上少年的人,是股東的大兒子,在股東家裏處於邊緣人的地位。

走廊兩側貼上了裝飾用的瓷磚,被保潔擦得光可鑒人。

護士的餘光落在墻壁映出的影子上。

腰部有一段相當柔韌的弧度,攏在質地柔軟的衣料裏。既有少年感的纖細,又有幾分挺拔,二者糅合得恰到好處。

往上去是輪廓優越的側臉,烏發規規矩矩地束起,把堪稱驚艷的五官完全露出來,讓人挪不開眼。

像一截嫩生生的青竹。

可惜股東似乎不怎麽待見他。

那雙漆黑漂亮的眼睛裏似乎也寫滿了憂郁,深深地隱藏在平靜的眼神下。

護士搖搖頭,她不能置喙頂頭上司的家庭狀況,只好壓下心思,為郁皊開了門。

“到了,您進去吧。”護士示意人進去。

郁皊走進病房。

幾個主治醫師圍在病房裏,一邊交談一邊做記錄。

宣聞天也在,他的穿著很正式,表情嚴肅,像是剛從會議室裏走出來。

後媽倒是不在,估計是不想來醫院這種死氣沈沈的地方。

“你終於來了。”宣聞天不在意地揮揮手,讓醫生們都出去。

病房裏很快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還有病床上彌留之際的病人。

郁皊沒管宣聞天。

從進來後他的視線就一直落在病床上,目光略過因為瘦削而青筋畢露的手腕,還有上面插著的輸液管。

心電圖已經很平穩,只剩下微弱的起伏。

或許是回光返照,病床上頭發花白的枯瘦老人兀地伸出手,手指在半空中猛烈地顫抖著。

郁皊立刻在病床前蹲下。

他握住那只冰涼的手,才知道老人已經幹瘦到了何種程度。

“你……你……”老人睜著渾濁的眼,像是在看郁皊又像是在透過他看虛空,嗓音沙啞得可怕。

郁皊低頭,唇瓣抵上冰涼粗糙的手背:“我在這。”

像是聽出了郁皊的聲音,那沙啞的嗓音裏很快斷斷續續地出現一句:“小皊……皊……?”

郁皊:“是我。”

“我是郁皊,您還記得我嗎?”郁皊捧著老人幹瘦的手:“上一次我來看您,您一直沒醒。但我聽護士說了,您是不是很想我?”

奶奶的手指更顫了。

郁皊細聲細氣:“知道,我也很想您。”

他蹲在病床前,儀器的滴滴聲驟然更響。

老人已經到了彌留之際,話說不清楚,郁皊也不知道奶奶能不能聽見自己的話,只好把枯瘦的手掌握得更緊,試圖用體溫溫暖老人冰涼的掌心。

他來得次數實在太少,少到有點認不出病床上那個幹瘦到一點重量都沒有的老人是曾經對他很疼愛的長輩。

“嗬嗬……嗬……”

老人渾濁的雙眼裏冒出些許淚光,在此刻亮得驚人,嘴唇也不斷翕動著。

郁皊察覺到了,立刻傾身低頭,湊到老人面前。

“嗬……你你……你……”老人的嗓音已經很啞了,卻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力氣,抓住住郁皊的手掌:“乖孫……你要……”

那種手腳冰涼的感覺又蔓延開來了。

郁皊鼻腔裏只剩下消毒水的刺鼻氣息,那些陰暗晦澀的記憶猶如塵煙,將他整個人和嘈雜的環境剝離開來,在刺目的白色裏裊裊升起,抵達不可捉摸的虛無。

“乖……”

郁皊的手背被抓得有點疼,他俯身,從和嗬哧嗬哧的聲音裏勉強分辨出一句完整的話:“你要……要好好的……”

剛聽清楚話,郁皊就感覺手上一松。

那只枯瘦衰敗的腕子兀地摔在潔白的床單上,與此同時病房角落裏的儀器也發出警報聲,紅光閃爍。

心電圖滴滴兩聲,弧線歸於平直。

老人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了她說完遺言,強撐著抓住郁皊的手也是用生命的最後一點力氣。

郁皊卻重新把老人的手腕捧起來。

這只手十分幹瘦,枯樹皮似的皮膚上有種深深淺淺的勒痕和針孔的痕跡,是這段時間以來註射藥劑所致。

郁皊把臉貼在手背上。

生命逝去,最後一點溫度也迅速消失,郁皊只得到了冰也似的寒意。

沈默許久的宣聞天終於說話了。

“她生病很久了,”宣聞天的語氣像是在公司裏和股東討論企劃案:“醫生說不會很痛苦……”

郁皊應了一聲,聲音很輕,宣聞天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郁皊把老人的手平放在病床上,用被子蓋好,又開始認認真真地給她整理儀容。

梳齊因為掙紮而亂糟糟的頭發,擺正睡姿,摘下貼在身上的儀器,撫平皺起來的眉眼……病床上的就是一個看起來穩穩睡著、沒有被病痛折磨的老人了。

安安靜靜地做完這一切,郁皊才轉頭看等在病房裏的中年男人。

宣聞天快五十歲了,平時很註意健身保養,鬢發沒有一絲白線,眼神也鑠鑠。

“有什麽事就出去再說吧,”郁皊:“聯系殯儀館的人了嗎?”

宣聞天皺起了眉。

這個語氣很平靜,但平靜得過了頭,也沒有屬於對長輩的尊敬。

但現在還在療養院裏,宣聞天自詡有風度,按耐著回答:“找好了,就在外面。”

郁皊輕輕頷首。

“出去吧,”他看也沒看宣聞天有點黑的臉色:“不要打擾她。”

郁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轉角。

宣聞天先是頓了一下,才有些難以置信地追了出去。

膽子更大了!

郁皊找到了一處安靜的地方。

這裏是療養院的小花園,空間很小,護士忙,平時也沒有人會到這裏來。

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他轉頭看向宣聞天,對方的臉色愈發差勁,顯然是到了忍耐的極限。

宣聞天是個很典型的控制狂家長,過度自我,唯我獨尊。要求孩子每一步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但郁皊不可能聽他的話。

這也讓他們之間的矛盾愈發深,幾乎到了不可逾越的程度。

不,郁皊盯著宣聞天的臉看了看,在心底反駁自己。

他們之間的矛盾本來就是不可消除的。

“你什麽眼神?有你這樣看你爸的嗎?”

到了沒人的地方,宣聞天果然忍不住了,厲聲斥責道。

他久居上位,又有天生的壞脾氣,臉沈下來氣勢自然很能唬人。

但郁皊已經不是會被嚇到的小孩子了,他只是平靜地反問了一句:“我應該用什麽眼神?”

“你!”

宣聞天顯然很惱怒,不過他還記得今天喊郁皊過來是為了什麽,冷哼幾聲,強忍住怒火。

“你和司總進展怎麽樣?”

宣聞天直切正題:“他對你滿意嗎?”

郁皊擡起眼皮。

宣聞天沈下臉:“你已經搬去快一周了,別告訴我你還沒見過司總。”

他上下打量郁皊,若有所思的樣子像是在評估商品能賣什麽價錢的販子。

這種眼神十分讓人不適。

郁皊擰了擰眉森*晚*整*理,眼神更沈了。

要是祁陽在這裏,估計會驚訝郁皊現在的狀態。

他的臉色比之前更蒼白,簡直到了沒有血色的程度。

但這裏還有宣聞天,郁皊只是擰著眉,稱得上輕言細語地問:“見過了又怎麽樣?”

“當然是讓司總滿意!”宣聞天頓了一下,繃著老臉,還是沒把話說得太直白:“你們分房嗎?”

郁皊不出所料地擡眼看他。

果然,他向來不待見他的父親見面就是為了詢問他和聯姻對象的事情,並不在乎他本人的意願。

甚至還在問他有沒有和司行昭……同房。

在剛送走奶奶之後,甚至不願意多等一段時間。

宣聞天這副皮條客的做派讓郁皊笑了一下。

他生得好,笑起來自然也好看。眼睛彎起一個招人的弧度,唇角也微微翹起。

“你笑什麽?”

宣聞天顯然不能理解,他的眉頭鎖得更緊,追問:“是有還是沒有?”

郁皊冷冷道:“你不如去問司總本人,正好可以直接向他索要你認為應得的報酬。”

這句話無疑是在打宣聞天的臉,還是被他一直認為不聽話的大兒子說出來的,讓他更生氣了。

“好,好。”宣聞天怒極反笑。

他臉色更黑:“你長大了,膽子也越來越大了,連你媽都不在乎了。”

“需要我提醒你我媽早就去世了嗎?”郁皊臉色冷下來:“或者你說的是宣家裏那個第三者上位,氣死我媽的情人?”

宣聞天被戳中心底的隱秘,一時間臉色精彩得很。

郁皊沒心情跟他繼續糾纏。

“你想從司家得到利益,”他神色很冷:“就應該直接去找司總本人,看看能不能用你自封的岳丈身份,從他手裏拿到你想要的東西。”

宣聞天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樣三番五次的反駁了,怒意更甚,徑直指著郁皊:“你……”

“你你你你什麽?!”

就在這時,一道頗為熟悉的聲線響起,還跟著急促的腳步聲。

宣聞天下意識看向聲源處,他還是怕在外人面前跌面子的。

“祁陽?”

郁皊看著忽然出現在小花園裏的祁陽,一時間也有點恍然:“你不是……”

祁陽眉飛色舞,把郁皊拉到自己身邊,又指指身後:“你看看我把誰叫過來給你撐腰了?”

郁皊下意識往後看。

他先是看到來人寬闊有力的肩背,挺括的西裝,慢慢向上,一張冷峻卻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雙罕見的深綠眼睛正看著他。

“司總?”

郁皊仰頭,眼睛因為驚訝而微微瞪大,呈現一個圓滾滾的弧度。

“嗯。”

不知道司行昭是不是剛從公司過來,一身冷漠尚未褪去,眉眼裏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方特助等在外面,你們先出去。”他看著郁皊受驚小動物似的神情,語氣似乎緩和了一點:“我來處理。”

郁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點了頭。

也許是司行昭的語氣太過篤定,讓人不得不照做,花園裏很快只剩下兩個人。

宣聞天沒料到司行昭會親自過來,還不知道對方聽到了什麽,聲線顫顫巍巍:“司總?”

他有點冒冷汗,目光在面前冷漠強勢的男人和郁皊離去的背影中來回變換。

司總怎麽會親自過來?郁皊,郁皊不是說……

在宣聞天思考對策之時,面前的男人開口了。

“宣總,”司行昭的聲線很低,像短促的弦音,話裏的內容卻讓宣聞天膽戰心驚:“我想您應該還記得我們的約定。”

宣聞天冷汗直冒:“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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